在反法西斯战争中,协大同学据我所知有好几位投笔从戎参加战斗,纪焘、子真(林成)和我三人由邵武出发到昆明译训班培训后,纪焘和我分配到印缅战区,子真分配到滇西。另一位同学王浴生由华西医大参加远征也到了印缅战区。我们意外的在缅北丛林中的野战医院见了面。这次难忘的会面我已写了一报导登在协大校友通讯第30期上。最近不少亲朋好友和媒体建议我把在印缅战区当译员的经历写一回忆录,让大家知道当时的情况,给后人留个纪念。我觉得这也蛮有道理,我们这些人都已到耄耋之年,我都已90岁,纪焘去年也去世了,这些事都已过去近70年,有的都记不清了,只好把一些印象比较深刻的先写下来,能记多少就写多少,我想先把“飞越驼峰”这一惊心动魄的飞行写下来,当时我才21岁。
飞越驼峰(Over The Hump)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用语,意思是飞越喜马拉雅山脉(要注意在这里Hump 要大写)当时盟军的北战区司令部(North Combat Orca Command)就设在印度北部,由史迪威将军(Gen Joeph Stelwell)任司令员,郑洞国将军任副司令员指挥中印缅战区(C.B.I Theater)盟军部队。我国远征军和有关战斗人员都是由昆明飞越驼峰到印缅战区,因当时许多地方都被日军占领无法由陆路去印度,只好飞越驼峰去印度,这是当时有名的抗日驼峰航线,喜马拉雅山高气候恶劣,飞机失事时有发生。
我由昆明译训班结业后,直接被派到印缅战区服役,从被派往印缅战区译员的名单看,人数并不多,可能是分批走。1944年初夏的一早晨,我们很早就被送到昆明机场准备出发,我们没有带什么行李,因听说一到印度我们所带的东西都要全被烧掉,经过严格检疫,换上盟军服装和配备才能上路,登机后发现飞机并不是客机,而是C54,是一种美军普通运送军事物资的运输机,是双螺旋浆不是喷气式的。机组人员都是美国人,机身没有座位也没有空调设备(C54的C是Cargo货物的意思)。可能因为时间紧迫用运输机运人,会多运些效率会快些。上机后我们就坐在机身的走道上,要飞越喜马拉雅山脉,飞机起飞后要不断上升,要越飞越高,所谓超高空飞行,这时飞机受高空气流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有时飞机会因高空气流影响突然上升几百尺或突然下沉几百尺,飞机也常因这种气流失事。这种忽升忽降的飞行,使我难受极了,特别是突然下降时,内脏好像悬挂着没有地方放似的,我开始吐了,头也有点晕,坐在我身旁的美国护士还递了一个卫生袋让我吐,就在这时,机舱走出一个人像是副机长,表情严肃地向我们宣告,荧屏上发现飞机的右后方远处有三架日本O式飞机跟踪,要我们提高警惕准备跳伞,这消息使我紧张极了,刚才头晕想吐的症状完全消失,聚精会神地听如何跳伞,副机长说跳伞时,不要马上拉伞绳要数one/two/three(一和二和三)后才能拉,不然伞太早张开,会拌到机翼或机身上,有个士兵问,如果太迟拉或出故障会怎么样,那副机长很幽默地说那你就第一个着地。当时我紧张极了,一个人在风平浪静时往往忘了主,但在这生死关头很自然会仰望主,祈求主与我同在。这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的妈,我父亲去世时,我才两岁,是她的爱和信心把我抚养成人,如果我有不测,她怎么办,她一直是我生活的精神支柱,我恳切祈求主给她平安,这时窗外闪进一种蓝色的亮光启迪了我的灵感,告诉我既然主引导我平安地从邵武到昆明,现在我赴印缅战区服役,主绝不会在我赴印的途中叫我长眠在驼峰之下,这时有一股力量使我平静下来,使我充满信心和勇气准备跳伞,嘴里还在不断地念one/two/three拉,就在这千钓一发之际,机舱走出一位女的机组人员叫大家安静不要紧张,说荧屏上的敌机已消失,叫大家不用跳伞但仍然要保持警惕,大家高兴极了,这时机上有的人欢呼表达他们“大难不死”的喜悦,有的发出低沉的心声,“哈利路亚”“以马内利”“阿弥陀佛”,这是人们发自心灵深处最和谐的颂歌。所以我说这是一次触及灵魂的飞行,据说现在跳伞不必自己拉绳,只要把绳挂在一根钢线上,跳伞者只管跳,伞会适时自动展开。
飞机这时已达喜马拉雅山的高峰,气温突然变冷,因山顶终年积雪飞机又无空调,我两手从僵硬到麻木,机舱呈现一种蓝色的亮光,不但刺激人的视觉,同时蓝得使人体僵化。当时我想让手指动一动,手指都不听使唤,这种温度如果再持续二三个小时,恐怕我们到了印度都成了冷处理的“木乃伊”,还好这时间不长,过了山峰就开始进入印度,飞机高度逐渐下降,这时气温随着逐渐升高直到极热,从机窗隐约可看到在棉田上劳动的印度妇女,起初形象模糊后逐渐清晰,到了印度顿姆顿马机场热极了,已是典型的热带高温,见到的是印度人,短短的几个钟头,我由四季如春的昆明经过冰天雪地的喜马拉雅山峰到了热带高温的印度,我的身体(我有些冠心病)实在适应不了,我一时全身无力瘫倒在机场上,呼吸困难,全身冒汗严重脱水。一刻钟后才能勉强坐起来在同机人的帮助下由专车送到在丛林中的北战区指挥部的中国作战人员接待站。这是一次惊心动魄触及灵魂的飞行,经历了高空气流,险些要跳伞和气温急剧变化的考验,想起来历历在目铭刻在心,我永不忘记。
最近收到汉波老师儿子友真转寄来的一组幻灯片《抗日驼峰航线》给我很大启发,这些幻灯片对我来说十分亲切,我似乎又见到当时把我们从昆明送到印度的C54飞机,这些幻灯片形象地记录了印缅战区的一些情况,使我想起我国远征军为打通滇缅路浴血奋战长眠在缅北丛林中的战友。总之这些幻灯片激发了我对当时情景的回忆,使我感到应当把这些经历写下来,因时间过得太久有些细节记得不清楚,所写内容只好作为参考。
最近四川建川博物馆向全国征集抗战老兵幸存者的手印,也把王浴生和我的手印列入抗战老兵手印碑林中,王浴生和我是飞越驼峰同在印缅战区服役的老战友(他现在是成都华西医大的退休老教授),从建川博物馆和王浴生寄来的相片看,在抗战老兵手印碑林的门口立了一个牌子上写“国人到此,低头致敬”下面一行是Quiet Please (请肃静),看到这些照片我很感动,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总算我们在印缅战区的所为得到人民的认可和肯定。在我的手印旁写郑国贤印缅战区翻译员十个大字,这是人民给我的荣誉。因为我都已90岁,行动有所不便,很难自己去成都,王浴生特意在我的手印旁摄影留念,表达我们在印缅战区的战斗友情,不管别人对我们如何看法,我们自己内心清楚,我们是爱国的,我们痛恨日本法西斯。(作者:社福建师范大学委员会社员 郑国贤)刊自《福建九三》2009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