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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辅成与民主宪政


今年是褚辅成先生诞辰140周年。先生曾参与中国旧民主主义革命多次重要活动,是中国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基本政治制度的启导者之一、九三学社的重要创始人,一生以推动民主宪政之实现为已任,殚精竭虑,诚如先生遗嘱所言:一生“忠心为国”,“始终以法自持”。于这一个人物,实应作文以纪念。于是,专门到重庆新华书店,市图书馆、档案馆补充资料,竟发现没有一本关于先生的专著。我愕然……

民主与宪政的实践

先生少年所处正是列强环饲、满清政府专制腐败、国家山河破碎的时代。为奋发图强,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奔走呼号,不惜流血牺牲。但由于封建顽固势力的阻挠与迫害,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戊戌变法的失败,让他看清了满清政府专制本质,并认为没有彻底的革命,中华民族就没有希望。1904年(光绪三十年)8月,先生东渡日本,先后入东京警察学校和政法大学学习。在日期间,他对日本与中国的政治制度、社会生活进行全面比较,认为中国必须走民主与宪政道路才得自强。在加入同盟会后,他的思想更倾激进,矢志推翻满清王朝的专制统治,建立民主宪政的民国。

1905年底,先生回国后,曾先后出任辅以民主宪政名义的浙江省咨议局审计长,军政府政事部长(后改名民政司长),第一届国会众议院议员、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第一次恢复之国会议员,广州护法国会众议院副议长、宪法审议会代理审议长,浙江省宪法起草委员会主稿员、宪法会议副会长等职,誓言践行,以一切机会、付诸一切行动,推进民主宪政建设进程。

1912年8月,先生主持成立浙江临时省议会,颁布《浙江军政府临时约法》,被袁世凯以“擅违中央”为由,撤任浙江民政司长职;1913年8月,因反对“善后大借款”,在国会领衔弹劾袁世凯,被忌恨,以“反对政府”为由,被北京军政执法处逮捕,拘安徽安庆,直到袁死后才释放;1916年9月,发起成立以“交换意见,促进宪法之速成”为宗旨的“宪政商榷会”;1917年参与成立政余俱乐部,提出“惟主张平民政治,对于官僚政治根本反对”之宗旨;1921年在浙江开展宪政建设实践,一度宣布“浙江省宪法告成”;1922年,发起成立全浙公会,并任主席,倡导“联省自治”,曾推动成立苏浙皖三省联合会。由此,先生积累了丰富的民主宪政建设实践经验,并以实际行动证明,民主宪政于中国关键在于行不行,而不在通不通。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中华民族处于危亡之际。先生积极参加救亡运动,于12月在上海参与发起由全国16省500多名爱国人士组成的中华民国国难救济会。救济会成立后,致电国民政府,要求“解除党禁,进行制宪”;与黄炎培、沈钧儒、熊希龄等同仁致电国民党中央,要求明令允许人民自由组织团体或政党,组织人民代表机关,制定宪法,实行宪政;浙江国难救济会成立,他当选为常务理事;1932年3月,先生与王造时等4人被推为国难会赴京请愿代表,面见汪精卫,直言“结束党治、实施民治”。他强调,国难当头,尤其要“禁止国民党各级党部压迫民众,并保障人民结社、集会及一切自由。万不宜复袭训政之名,行专制之实”。籍此可见,作为老同盟会员、国民党元老,于民主宪政,先生只有国家利益、民族利益,而绝无一党之私、一人之利害。

1938年7月,先生被国民党中央委员会遴选为国民参政会浙江省籍参政员,以后连任四届。在一届一次国民参政会上,他以自己在浙东组织军民人等,开展保家卫国的经历和体会,认为保甲制度是束缚民众抗战的枷锁。在会上,他提出《从速实行下级自治,以发动民众当兵自愿案》。此案主张推行乡村民主,“乡村里的保甲长完全要民选,完成乡村自治制度”,有动摇国民党独裁统治基础之嫌,以致蒋介石亲自致函参政会议长汪精卫,要求发动“本党参政员在会予以驳斥,毋令通过”。此后,先生仍不计得失成败,屡砺其志,呼吁以民主宪政之实施,谋国共合作、全民族团结抗战,并最终实现抗战胜利、国家进步和平之举。

参加第一次民主宪政运动

1939年2月,一届三次国民参政会召开。社会各界希望通过会议,真正实行民权、民生主义,推进中国政治民主,使抗战建国由希望变成事实。顺应这一要求,先生与许德珩、沈钧儒等51名参政员在会上联名提出《提请确立民主法治制度以奠定建国基础案》。该案提出中国政治“应以民主法治为基础”,要求政府行动法律化、政府设施制度化、政府体制民主化,“淬砺民主法治之精神,确立民主法治之制度,以期训政早有实质的成就,而为宪政预立稳固的基础。”提案直接触及国民党的一党专政。

继汪精卫任议长的蒋介石作开幕讲话,将会议重心圈定于贯彻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精神、国民精神总动员纲领,由于褚辅成、包括部分国民党在内的各党派参政员的积极努力,重心转于民主政治问题。蒋介石不得不有所顾忌,将民主政治问题作为他闭幕词的唯一主题,但同时强调“政府是国家权力之寄托者”,人民的权利就是接受国民党一党专政的陈词滥调。以会议成功召开为起点,第一次民主宪政运动开始酝酿。先生则以“老当益壮,起立(发言)次数最多”,被国民党军统列为“联治派”侦查重点。

在一届四次会议上,中共与其他中间党派提出《请政府明令保障各抗日党派合法地位案》、《请结束党治,立施宪政,以安定人心,发扬民主而利抗战案》等涉及民主宪政问题7案。先生以一贯信奉党派民主政治与议会制度、主张各个党派间开展政治竞争之立场,积极附合,提出“在选用才上,必须大公无私,不存党派成见”建议。围绕民主宪政,进步与顽固势力“唇枪舌剑,各显身手,好像刀光闪烁,电掣雷鸣”。大会最终通过《召集国民大会实行宪政决议案》,决定召开国民大会,制定宪法。根据大会决议,蒋介石不得不作出让步,指定褚辅成等19人组成国民参政会宪政期成会。

国民党形式上的退让,让各中间派别仿佛看到了开国大、制宪法、行宪政之实现可能。于是,各党派、社会贤达在全国范围内兴起了第一次民主宪政运动高潮。

10月1日,先生与沈钧儒、张澜等12参政员假重庆市银行公会,邀请社会贤达,中共参政员董必武、吴玉章等一百多人,举行宪政问题座谈会,并乐观地表示,“政府已有在短期内召开国民大会,及九个月内制定宪法之决定”。在第二次座谈会,先生以“宪政的意义”、“宪政和抗战建国”为主题,发表演说,让大家认识“即将到来”的民主宪政:“人民参政就是国家大事要由人民来决定——通过代表人民的议会。所谓议会政治就是宪政。”强调“只有人民参加了政治,人民的力量才能彻底动员,最后胜利才有把握。”先生还满怀信心地感言“实施宪政,根本上已无问题。”为此,他积极参与筹备成立宪政促进会,意在推动制定一部真正民主的宪法,实行宪政。黄炎培与先生应蒋介石之邀,面谈宪政问题,也认为“蒋公态度极恳切开朗。”

受此鼓舞,中国青年记者学会召开座谈会,邀请先生演讲,其他青年团体,以及重庆27个妇女团体也先后进行座谈,讨论宪政与抗战、建国、青年、妇女等的相关关系。民主宪政运动进一步向全国各地发展,成都、桂林、延安等地,乃至沦陷区上海积极响应,纷纷发起成立宪政座谈会、宪政促进会等组织。

但国民党阻挠民主、坚持一党专政的本质是不可能改变的。他们封锁报刊,不允许出现“宪政”字样,散布“抗战与民主,根本是两个不相容的东西。”在1940年4月召开的一届五次国民参政会上,作为蒋介石钦命的宪政期成会的唯一成果,由先生参与起草的《中华民国宪法》及附带建议 “并送政府”,此后再无下文。

至此,中间势力苦心希望和努力的第一次宪政运动归于沉寂。几年后,邹韬奋评价:“现在拜读当时(《召集国民大会实行宪政决议案》)这个决议案,恍若说梦话。”

参加第二次民主宪政运动

由于国民党压制第一次民主宪政运动,发动两次反共高潮,引起国内进步势力、国际反法西斯盟邦的强烈不满。为抒缓民意、粉饰独裁统治,1943年9月,国民党在五届十一中全会上通过了所谓“战争结束后一年内即立即召开国民大会,颁布宪法,实施宪政”的决议,并于11月成立了国防最高委员会名义下的宪政实施协进会,指定先生为会员。

与第一次民主宪政运动时隔近4年,面对国民党放出的烟雾,中间派人士再次感觉到希望。先生原本于民主宪政从不气馁,1944年1月,他与部分党派人士创办了《宪政》月刊。其他各党派团体也纷纷仿效,创办刊物,举行座谈会,宣传民主宪政,在社会上形成了强大的民主宪政运动舆论声势。成都、昆明等地贤达人士也纷纷举行宪政座谈会,计商推进。第二次宪政运动勃勃兴起。

1944年9月,三届三次国民参政会召开。为使会议成功,先生联名黄炎培等预造声势,会前发表对时局主张,呼吁“使人民渴望之民主制度及早实现”。在会上,中共参政员林伯渠提出:希望国民党立即结束一党统治的局面,由国民政府召开各党各派、各抗日部队、各地方政府、各人民团体的代表,开国事会议,组织各抗日党派联合政府。这一主张为民主宪政增添了实质内容,得到褚辅成等中间人士的强烈支持,推动了民主宪政运动的新发展。

9月,在重庆的各党派各阶层代表500余人隆重集会,一致要求响应中共建立民主联合政府的号召,改组政府。10月,先生参与发起追悼杰出民主战士邹韬奋大会,与会各界人士800多人。他们遣责国民党法西斯专政,表示要为中国的民主政治实现而奋斗到底。这次大会实际上是一次鼓吹联合政府的政治动员大会。

民主党派、中间人士与中共的齐声唱合,让蒋介石深感“社会反共心理渐趋瓦解,政府也渐陷孤立地位”。为挽颓势,1945年5月,他在国民党六大上贸然宣布召开国民大会,以便通过宪法,实施宪政。中共则鉴于国民党拒绝成立联合政府,意图一手包办国民大会,决定抵制可能通过国民大会有关事项的第四届国民参政会。

作为孙中山联共政策的坚定执行者,先生始终致力于维护国共团结合作,在政见上与中共有颇多相近之处,并始终以“友党”待中共。为促成中共出席参政会,1945年7月,先生与黄炎培等6名参政员应毛泽东、周恩来邀请,赴延安共商国事,并与中共达成“停止国民大会进行”、“从速召开政治协商会议”一致意见。7月7日,四届一次国民参政会如期召开。由于中共在会场外的积极宣传,以及褚辅成等中间力量的努力,会议决议没有明确国民大会的日期、代表、职权等,仅送交“政府斟酌情形决定”。国民党召集、进而操纵国民大会的步伐被迫放缓。

中共成立联合政府的主张也引起美国政府的极大兴趣。抗战胜利后,在他们的斡旋下,国共在重庆进行谈判,达成《会谈纪要》(亦称“双十协定”)。在全体民众的关注下,根据协定,1946年1月10日,各党派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隆重召开。

此前,先生作为召集人,与许德珩、张西曼等发起筹备成立九三学社。筹备会发表了《对政治协商会议之意见》,先生也在多个场合强调“这个会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对会议进行声援。5月4日,九三学社正式成立,明确提出 “促进民主政治之实现,争取人民之基本自由” 之主张。先生当选为理事、常务理事。此后,先生复员上海,6月12日发起成立九三学社上海分社,任主任理事。

1946年11月,蒋介石彻底撕毁政协决议,召开没有各党派意见一致前提下的国民大会。作为特邀代表,先生原本抵制,但为谋求国共合作的可能性,抱持“愿为民主实现而拼老命到底”的誓言,出席大会。当看到情势无可逆转时,先生愤然提前离会返沪。以“伪国民大会”召开为标志,第二次民主宪政运动起于蓬勃,而最终归于失败。

先生心犹不甘。在他的倡导下,12月31日,九三学社同民主促进会、民主建国会等11个在沪团体联合发表了《对一党宪法的联合声明》,对国民党单方面召开国民大会并公布所谓的“宪法”表示坚决反对;1947年5月4日,九三学社在上海发表纪念周年宣言,无所畏惧地疾呼:“因为主张民主,所以我们反对独裁、反奴性、反帝国主义侵略。因为主张科学,所以我们反对盲从、反复古、反一切的封建作风。”

1948年3月29日,先生带着对有生之年未见中国民主宪政之实现的遗憾,带着对“国事蜩螳,兆民涂炭”时局的忧虑,凿凿呼号着“非真正民主,实施宪法,无以救国”诤言,离开人世。今天,我们谈论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是中国的基本政治制度,就不能不论及民主宪政运动和旧政协,而作为中国民主宪政运动的先驱——褚辅成,历史本不该遗忘的。(郭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