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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芳菊悼徐老


2013年2月16日下午,突闻徐僖院士去世,倍感震惊。因为仅仅一个月前,我们还去四川大学高分子材料工程国家重点实验室他的办公室给他老人家祝寿,他还兴致勃勃和我们摆谈了一个多小时,从抗日战争时期逃难求学,到创建重庆塑料厂,再到成为白专典型……点点滴滴,如数家珍,逻辑清晰,谈笑风生。

初闻徐僖大名,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考入成都科技大学读本科时。我本科读的是金属材料系化学冶金专业,那时,很多专业基础课如《无机化学》、《传输原理》、《化工原理》等课程都是和化工系一起合班上课。化工系的老师们经常在课堂上津津乐道他们非常自豪的化工泰斗张洪沅先生,22岁从清华大学毕业赴美国留学,获博士学位,1931年秋回国,先后任中央大学、南开大学教授,1941年任重庆大学校长,文革中饱受冲击而如世外高人仙风道骨,文革后不计前嫌为确有才华的学生出国留学签推荐书,而那个年代他的推荐书堪比赴美留学通行证。不过,他们又常常在讲到化工拥有泰斗张洪沅先生的时候,话锋一转提到高分子拥有的徐僖先生,其仰慕之意不减,令我们一帮学子在崇敬之余感觉几分神秘。

其实在学校读书的四年中,及至毕业十年后又回到学校任教,我都从没见过徐僖先生,也不认识他,尽管听到过无数关于他的传说。比如,全校只有他的实验室实行翻牌考勤制,每天早上他都会站在门口亲自考勤。比如,他脾气很大,对校长也会雷霆万钧等等。这些故事不知是真是假,但在校园里广为流传。后来,我的一个表弟从同济大学毕业,考取了他的硕博连读研究生,从表弟来去匆匆的身影里,我感觉那些传说有可能是真的,他真的对学生要求很严格。

直到2008年我调入九三学社成都市委工作,我才知道,原来,徐僖先生也是九三人,并且还曾经作过社市委的老领导,而且,我们还要在每年的春节前去给他拜年。我非常开心能在九三并以九三的名义拜见我读书时代曾经崇拜的学术大师,并穿越那神秘的大师迷雾看见他本人,聆听他的述说、他的教诲。

第一次见到徐僖先生,是在他实验室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不大,不到20平方米,整齐的书架堆放着装都装不下的书籍,一张简朴的书桌,两个简易的沙发,他坐在办公桌前,对我们缓缓道来,我感觉如在梦里。从徐僖先生办公室出来之后,我给两位仍然在做我们本科专业工作的大学同学发去短信:“知道我今天见到谁了吗?徐僖!”

后来,因为社市委承担了社中央撰写《徐僖传》的任务,我与传记作者——四川大学历史系李勇先教授,还有宣传处的小伙子李竹海一道,去徐僖先生工作的高分子材料工程国家重点实验室召开过二次专题座谈会,分别邀请了徐老的同学、学生、同事、下属,座谈他们对徐老的认识,和与徐老接触的体会。从他们所谈到的从不同角度、在不同阶段,对徐老的观察、认识和感受中,我慢慢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教育家的形象,以及那朴素而又热烈的爱国情怀。现在,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件事,一是他历年所获得的各种奖金,都由实验室专人保管,用于资助贫困学生,奖励优秀学生;二是他的学生和同事都证明,他脾气大爱骂人,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挨他的骂,他最爱骂的是官僚作风,“不到一定的级别,还不够资格挨骂”,他对普通教师甚至教工都非常亲切。所幸的是,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徐僖传》已经完成,经过几次审稿、征求意见、修改,并经徐老本人审定,现已交付社中央学苑出版社,今年即可出版。遗憾的是,徐老本人再不能看到他的传记正式出版了。

再后来,出席社四川大学委员会的团拜活动,为换届整理社史资料,为编辑《社员通讯录》整理前言——社市委简史,不时的,我会接触到与徐僖先生有关的文字和图片、见到他本人,他的形象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亲切。从现实和资料中,我看到徐老对九三的浓浓深情。2011年社市委换届时,他不顾90岁高龄和寒冷的天气,坚持驱车50分钟赶到金牛宾馆会场,签名报到领资料,还开玩笑说“我要来把材料拿回去,看看你们做了些什么”,并且和在场的年轻社员一一握手,反复叮咛,久久不愿放手。

每年,我都会与机关的同志一道去拜见他一次,在春节之前,向他恭祝新春,祝愿他健康长寿。每次,都在他的办公室,他都要和我们谈上一两个小时。只有一次,我跟社省委的领导一道去了他的家里。他的家位于川大南园,是一套普通的教师住宅。不大但十分整洁的客厅里,墙上贴满了他的儿孙们的照片,最多的,是他的孙辈获得各种学位时的照片;正中间,是他的曾孙,徐老在照片下面贴了一个估计是他参加什么活动所戴过的大红标签,上书“贵宾”二字。徐老戏称这个小曾孙就是他的“贵宾”,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看得出,徐老对于自己的孙辈们所取得的学业成就非常满意。所谓家族兴旺必得人才辈出,对于老人来说,子孙有出息当然是最大的慰藉。

今年1月16日,是徐老92周岁的生日。生日前一天的1月15日,戴晓雁主委率机关同志专程到川大他的办公室,给他拜寿,祝他健康长寿。戴主委还私人敬赠了一幅蜀绣作为贺礼,在展示给他看时,他对这幅精美的蜀绣表示非常喜欢。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不时地开玩笑说,“千万不要祝我长命百岁,那不是咒我没有几年好活了吗?”他很高兴地说,过了92,他就是93了,真的活到了九三人都要活93的“及格线”。我们大家都为他开朗活泼的玩笑所感动,想到他每天还要上半天班,活到100岁,应该真的不是什么问题的。

噩耗传来的第二天中午,我们去追思堂祭奠和拜别徐僖先生。追思堂布置得庄重典雅,白色和黄色的菊花簇拥着徐老的大幅照片,两边的大幅挽联上写着“聚良操美德为泰山北斗,合景行亮节成万世师表”,如实写照出徐老一生的风华。我手捧一枝清芬的黄菊,在司仪的引导下,缓步上前,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然后,把菊花轻放在他的巨幅画像前台,也把哀思寄托在带露的花瓣上。一切都是那么静谧,那么雅致,那么安详,那么肃然,尽管悲痛依然回荡,徐僖先生且以这样的身姿,华丽地离去。

徐僖先生身后极尽哀荣。党和国家领导人胡锦涛、习近平、李克强、朱镕基、韩启德等,都发来唁电唁函、送来花圈哀悼他的离世;1000多人参加了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徐老生前嘱咐不收任何钱财礼物,他要安安静静的离去,宛如他生前,确为万世师表。

淡雅如菊,清香如菊,馥郁如菊,悲悯如菊。一枝芳菊敬献徐老,愿他在天国继续做院士,做大师,做研究。

(作者系九三学社成都市委副主委兼秘书长,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