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7日,对于其他人来说平常不已,但是对于陈义汉来说却意义非凡,就在这一天,2015院士增选结果揭晓,陈义汉当选为中国科学院生命科学和医学学部院士,对于这一结果,陈义汉的理解是“这份荣誉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担当”。
“做医生虽不是我最初选择,但我没有后悔”
在步入南通大学医学院之前,陈义汉最初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军人,因为在上世纪80年代——那个充满理想主义年代里,“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深深地打动着鼓舞着一代人,憧憬着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实践理想,结果由于近视他不得不放弃这一追求。而后“我梦想着做一名建筑师,希望把诗情画意艺术化地再现于琼楼玉宇。”在谈到自己当初的理想时陈义汉的用词非常文艺范儿。
让陈义汉意外的是,家人为他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与常人不同的是虽然这并不是他最初的理想,但是陈义汉依然走得很坚定,因为他的理念是:“干一行要爱一行,有执着才会有收获。” 在南通大学医学院医疗系毕业后,陈义汉选择了心血管病作为自己的主攻专业,医生是一个需要不断学习、不断实践的职业,需要一股子钻劲儿。他回忆起自己在心血管内科做实习生的日子,“那段时间,我热衷于推理性诊断,为了准确地诊断出不同类型的心律失常,我一个月里除了实习光心电图专著和心电图图谱就读了近十本”。
在当住院医师的第一年,陈义汉资历虽浅但敢于诊断,“医生需要自信,但是这种自信要建立在强大的理论和实践基础上”,他碰到了一名因为休克和昏迷而就医的患者,通过对患者病史的研究,陈义汉诊断患者是主动脉夹层动脉瘤破裂,检查结果印证了他的诊断。“当时我感到信心百倍,同时也意识到,医学是我感兴趣的专业,做医生虽不是我最初的选择,但我没有后悔,我为自己做能够成为一名医生而光荣和庆幸。”从医28年来,陈义汉崇尚生命至上,“这是一个需要深怀怜悯和同情之心的职业,作为医生理当怀揣仁爱之情、操守至善之德”。
“科学研究需要执着,需要沉浸”
医学的整体进步是依赖于医生在救助病人时遵循这样一个过程:发现问题——探究根源——提出方案,陈义汉在门诊中发现了一个现象:“房颤”疾病的患者明显增加,而且这种疾病还带有家族聚集倾向,有时一个家族几口人一起来看病,主诉都是心慌、气短、胸闷、呼吸困难……于是他开始查阅文献,并确立了从分子遗传角度来探索“房颤”之谜。于是,从1999年下半年起,陈义汉带领课题组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探索之路。
说起科学研究,大家想到最多是白大褂、充满各类器皿的实验室……但实际情况是这样的:为了取得一个关键患者的临床资料,陈义汉和课题组成员在风雪的夜晚驱车到数百里以外的地方实地走访,自己到寒彻骨髓的冰面上撬取冰块来冷藏刚得到的血液标本;要研究心室颤动的遗传分析,首先是要取得家族成员的血液分析,为了让他们接受采血,陈义汉和课题组成员几次伸出自己的胳膊,献出自己的血液。
为了获得他们发现的遗传性房颤患者突变基因是否影响胃酸的代谢,他和他的团队成员将自己作为研究对照。他们之所以将自己作为研究对照,他们还有另外的“用心”——确切地感受那些将要经历插胃管的遗传性房颤患者是否经受得住这样的医疗操作的煎熬!“插胃管难受不?难受!因为我和我的同事亲身体验过插胃管的感受,但是只有这样才能了解插胃管对心房颤动患者心脏的影响,那是一个直观的感受。”陈义汉说到这里很平静,其实他们是尝试着去经受1次、2次、3次……长达2小时的难受考验。
在这条探索之路上,他和课题组成员没有把自己的痛苦、健康和安全放在第一位,他们满脑子是:如何不增加患者的痛苦;如何节省经费,方案是住最差的旅馆;如何争取时间,方案是可以连续九天把行进中的车船作为自己的床铺……
虽然他们的起步晚于国际同行,但是他们却率先揭开重大疾病房颤的部分遗传学机制,这样的收获可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2003年,历经四年多的持续攻坚,陈义汉课题组与合作者一道终于在世界上第一次发现了人类房颤的致病基因。陈义汉兴奋地说:“说实话,真有点像买福利彩票中了500 万的大奖。”他们研究同时表明:心脏缓慢激活延迟整流钾通道背景钾通道电流KCNQ1-KCNE2的增大,会导致房颤的发生,其研究成果论文发表在美国《科学》杂志上。又经过多年探索,陈义汉团队先后找到了其他4个房颤致病基因和房颤致病基因座,为人类房颤遗传学机制和电生理学机制的阐明作出了重要贡献。多种遗传性房颤依据他的发现而分类,相关成果写进了数十本本国外教科书或者专著,并引入了国际诊疗指南。
科学研究成果的光鲜掩盖不了过程中的枯燥、寂寞和伤心。陈义汉坦言:“在从事科学研究的岁月里,每天清晨,我都怀揣希望而来,却几乎都是失望而归。但是,为了理想,不管研究工作是多么的寂寞,无论是百次千次失败后感到多么苦涩,我和我的同事们、学生们都一如既往、无怨无悔,科学研究需要执着,需要沉浸。”正如他的座右铭那样:“真正的科学是天籁之声,纯美的心灵才能感受到她的美妙;伟大的科学发现是世界屋脊上的布达拉宫,朝圣者需要一步一跪一叩首和一丝不苟的虔诚。”
“科研不能仅仅只是‘追’”
房颤是心房快速的无序激动和无效收缩,属临床上最常见的持续性心律失常。然而房颤究竟如何发生,学界一直众说纷纭,被称为心脏病领域“尚未征服的冰山”之一。陈义汉在此领域里起步时就坚持认为:“科学研究不能仅仅只是“追逐”国际前沿,而要讲原创,“追”就意味着落后,只有坚持自主创新,我们才能不断跨越。” 他认为,“独立思考”对学者和科学家来说尤为重要。在他看来,在医学科学研究上,主流应该接轨国际潮流,但不可随波逐流,否则会丧失自我。“唯有独立思考、错位发展,方能形成中国特色,并屹立于世界医学科学之林。”
早在150多年前,人类就已经开始探索房颤发生之谜。然而,一个半世纪过去了,房颤始终是横在现代医学面前的未破难题。既有的药物不能根治房颤,而外科手术和其他物理疗法存在复杂性和损伤性,仅使部分患者受益。
1997年,美国科学家将致病基因定位在第10号染色体上。“这好比进了森林,却没找到那只调皮的兔子。”陈义汉说。1998年3月英国《自然》杂志上刊载了一篇论文,研究人员通过对家族性心室颤动的遗传分析,发现了一个心室颤动的遗传机制。这篇论文对他很有启发,由此,他确立了从分子遗传的角度探索房颤发生机理。
“当时基因定位、克隆,每一样都很困难。”陈义汉说。对于他和课题组成员来说,探索中需要将自主创新进行到底,经过不懈努力,发现了第一个人类房颤致病基因——KCNQ1,它位于第11号染色体上。此后,继续在较大数量的房颤家系和原因不明的房颤病例中筛查心脏钾通道分子变异,从中发现21号染色体的kene2基因发生了变异。通过细胞电生理学技术,又发现该突变体对背景钾电流具有“功能获得”性效应。这种“功能获得”性突变可能通过缩短心脏动作电位间期和有效不应期,启动和维持心房颤动,由此,发现了第二个房颤致病基因……发现疾病的遗传学起源就有可能实现疾病的早期诊断,并可以通过早期干预实现疾病的预防。这就是他作为医生的那份“初心”,即医学不仅仅是拯救生命,同时也是要预防疾病的发生。
回想自己的17年科研历程,陈义汉特别认同著名华裔学者蒲慕明教授的一席话:“于研究者个人来说,沿着西方主流研究机构目前的研究方向去和他们竞争是极其不利的,也很可能会浪费资源;而与主流学术圈的相对分离,就可能有更多的空间去独立思考和开辟独特的科学研究方向。”所以当他确定了研究方向后,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感觉自己很少悠闲,“我们正在从事的科研就像赛跑,落后一步,前面做的就等于是零。科研只有第一!”
“转化医学是架接基础医学与临床医学的桥梁”
发明了那么多的新技术,积累了那么多新的知识,发表了那么多的高水平论文,为什么人们的健康状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性改善?对于这样的追问,陈义汉的回答是:“这就需要我们在转化医学研究方向上真抓实干,我们现在做得远远不够。”
作为同济大学医学院和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主管科研的副院长,陈义汉对基础医学研究、转化医学研究和临床医学研究以及彼此关系尤为关注,“转化医学是嫁接基础医学与临床医学的桥梁,但是我们国家在基础研究领域,技术力量和理论水平还远远不够,没有强大和厚实的基础医学研究的底子,就去做转化医学研究,那是本末倒置。”
做医生需要强大的心理支柱,“面对患者的病痛,医者要有一颗拯救生命的仁心,更要有一颗勇于开拓、推动医学发展的上进心。”陈义汉坦言在这条探索道路上之所以走得如此坚定,是因为他认定:开展转化医学研究的目标是想经过许多年的探索,逐步提出新的诊断方法或者标准、新的治疗手段或者策略、新的预防措施或者理念,用它们指导临床、规范临床或者引领临床实践。他也特别说明:“但是,我们绝不排斥基础研究,重大原始创新发现是临床转化的源泉。我们同样呼唤临床相关的、疾病导向的生命科学领域的基础研究成果。”
2010年,陈义汉又带领团队发现了新型长QT综合症(一种致命性心律失常),并深入揭示了其发生机制。基于国际其他研究者的多个发现和他自己团队的部分贡献,国际上已经可以对85%以上的长QT综合症实行基因诊断和相对特异性的药物治疗,开创了心律失常个性化诊疗的先河。
时至今日,陈义汉仍谦称“缺乏智慧”,只是依凭“认真”、“专注”以及众人的帮助,得到了“幸运之神的眷顾”。这些不难理解,因为他的心中有一个更高标准的人生追求。专家、学者和教授是他人生的一个部分;陈义汉更喜欢用知识分子的标准要求自己,“知识分子是时代的眼睛。我们要使这双眼睛明亮起来,照耀着大家走路,照亮社会和世界,照亮人类文明的进程。知识分子必须具有国家责任感和社会责任感,不但要点燃和传承学术薪火,还要传承历史与良知。”于是,身为九三学社上海市委副主委和全国政协委员他还活跃在履职为民的平台上……(黄 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