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28日,是世界物理学大师王淦昌诞辰100周年纪念日。王淦昌是我国实验原子核物理、宇宙射线及基本粒子物理研究的主要奠基人和卓越开拓者,为我国基础物理研究、“两弹”突破、高技术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自1961年至1978年,历任二机部九所(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前身)副所长、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以下简称中物院)副院长。王淦昌自1930年起投身科学研究,到1998年逝世,从事科学事业近70年。1931年,王淦昌在德国就读研究生期间,提出可能发现中子的试验设想,几个月后英国科学家查德威克按此思路进行试验发现了中子并获得诺贝尔奖。1941年,王淦昌在国际上第一个提出《关于探测中微子的建议》,引起了物理学界的轰动。上世纪50年代,他在国内首创并奠定我国宇宙线研究的基础,使我国的宇宙线研究进入当时国际先进行列。1959年,王淦昌在苏联杜布纳联合原子核研究所领导一个小组发现了“反西格玛负超子”,成为当时世界物理学界的重大发现,他因此在1982年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1961年起,他作为核武器研制的主要科技领导之一,开拓和领导了核武器物理实验研究,为我国原子弹、氢弹原理突破及第一代核武器研制做出卓越贡献,1999年被追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1964年,王淦昌提出激光惯性约束核聚变设想,开辟了一个崭新的研究领域,为和平利用核能指出了新的研究方向。1986年,王淦昌与其他科学家联名向中央提出发展高技术的建议,由此形成发展高新技术的“863”计划。
对王淦昌一生的成就,曾有评论说:“任何人只要做出其中的任意一项,就足以在中国科技发展乃至世界科技发展历程中名垂青史。”王淦昌以终身不懈的追求和探索,在世界物理学和中国科技史上写下了光辉篇章。
与西方核大国比,谁赢得时间,谁就主动
1960年底,王淦昌在杜布纳研究所任期届满,谢绝了苏方挽留,回到中科院原子能所,并把在苏联省下的14万卢布全部捐献给正遭受自然灾害的祖国。
1961年4月3日,二机部部长刘杰、副部长兼原子能研究所所长钱三强紧急约见王淦昌,向他传达了中央关于研制核武器的决定,请他参加领导原子弹研制工作,王淦昌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愿以身许国。”从此,他化名 “王京”,加入到国家最高核心机密——原子弹研制工作中,从学界和公众视野消失了整整17年。当时,王淦昌已54岁,正是从事物理实验研究的黄金时期,他在基本粒子和实验物理研究领域已取得许多重要成果,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要他继续研究下去,一定会取得更大成就。但是,他毅然放弃了自己得心应手的物理学基础研究工作,投入到一个全新的领域。多年后,说起当时毫不犹豫的决定,他说:“我认为国家的强盛才是我真正的追求,那正是我报效国家的时候。”
1963年,王淦昌作为第一颗原子弹冷实验的总指挥,大到实验方案的设计、数据资料的收集整理分析,小到实验场每只雷管的安装,他都亲自督阵甚至动手,要求大家做到“万无一失”。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前,已57岁的王淦昌亲自坐着吊车,到爆炸塔顶对装置进行验收,看雷管是否插到位、探头安装是否可靠、电源是否全接通……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1965年1月,毛泽东主席明确指出:“原子弹要有,氢弹也要快。”按照中央的要求,以王淦昌、于敏为代表的科技人员怀着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众志成城、努力攻关,很快攻克了第一颗氢弹的关键技术。1967年6月17日,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到第一颗氢弹爆炸,美国用了7年,苏联用了4年,英国用了4年,我国仅用26个月,赶在法国之前实现了氢弹突破,引起世人震惊。
1969年初,中央决定进行第一次地下核试验。当时,核大国对我国发展核武器设置重重障碍,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地下核试验这一关。王淦昌作为地下核试验的倡导者和领导者,深知这项任务的重要性和紧迫性。然而,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研究院许多党政干部、科技人员都被扣上了“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叛徒”的帽子,车间无人生产,车队无人拉产品……青海核武器研制基地处于半瘫痪状态。面对这种情况,王淦昌非常着急,白天他深入到两派群众中去做工作:“我们的时间很宝贵,与西方核大国比,谁赢得时间,谁就主动”,劝大家“要顾全大局,以国家利益为重,团结起来,共同做好地下核试验工作”。晚上他又到职工宿舍去,挨家挨户动员业务骨干、科技人员、工人重返岗位参加科研生产。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年过花甲的王淦昌,在条件恶劣的青海基地,背着氧气袋,四处奔波,以自己的拳拳之心,奇迹般地化解了不同阵营间人们的对立情绪,共同在国家利益的旗帜下精诚合作,使第一次地下核试验取得圆满成功。
科学上的新追求,才是我的最大兴趣
王淦昌一生致力于科学研究上的求新与创造。他曾说:“科学上的新追求,才是我的最大兴趣。”不断追求真理的创新精神和优秀的科学素养,使他的名字始终和科学上的重大发现与创新紧紧联系在一起:探测中微子,宇宙线研究,发现反西格玛负超子,两弹突破,大型X光机,惯性约束聚变……中国工程院副院长祥琬院士说:“他(王淦昌)始终代表着科学研究的方向,努力求新,不断追求新的超越。”
1961年,和王淦昌一起调入二机部九所担任技术领导的还有理论物理学家彭桓武、空气动力学家郭永怀。他们三人分别主管实验研究、理论研究和设计研究,被公认为是核武器研制领域的三大支柱,在当时被学生辈的邓稼先(理论物理学家,中科院院士,后担任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院长)亲切地称作“三尊大菩萨”。
王淦昌渊博的专业知识、丰富的基础研究经验和深刻的洞察力,使他在核武器研制过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无人可代替。
核武器研制是一项涉及众多学科、庞大复杂的科学工程。到中物院不久,王淦昌和其他领导人一起勾画出研制工作的顶层设计,抓住研制核武器所必须解决的重大学科问题和关键技术,把复杂的系统问题进行分解,列出各个子课题,区分轻重缓急,组织不同学科的研究人员进行研究。他随时了解并总结大家的研究结果和遇到的问题,及时分析调整,使两弹研制在选择阶段目标和技术途径上没有走大的弯路,进度很快。
当时实验条件差,设备仪器都很缺乏。为了诊断内爆过程,王淦昌首先提出,并和大家一起研制成功国内第一台脉冲X光机和相应的诊断探测设备,这些开创性的工作为两弹突破起到重要作用,开拓了核武器物理实验研究的新领域。从1962年第一台高能闪光X光机建成开始,王淦昌念念不忘要建造大型X光机,他说“不搞出大型X光机,我死不瞑目”。上世纪70年代,王淦昌领导科研人员研制成功国内第一台6兆伏油介质脉冲X光机,80年代又研制出强流电子直线感应加速器。后来他提出要研制10兆电子伏、20兆电子伏的大型加速器。他的这些设想,在近二三十年里,正逐渐变成现实科研成果,深刻影响着核科学技术的发展。
王淦昌调离中物院以后,仍然关心并影响着核科学技术事业的发展方向,多次参加中物院的发展战略研讨会。以他非凡的洞察力,在1992年就一针见血地指出:院工作应该核武器、高技术、军转民三条线。这为以后中物院科技事业的发展指明方向。
1986年3月,王淦昌与王大珩、陈芳允、杨嘉墀联合向中央提出《关于跟踪研究外国战略性高技术发展的建议》,建议发展对国家未来经济和社会有重大影响的生物、航天、信息、激光、自动化、能源和新材料等高技术,力求缩小我国与先进国家间科技水平的差距,在有优势的高技术领域创新,解决国民经济急需的重大科技问题。仅隔两天,邓小平就在建议书上批示:“此事宜速作决断,不可拖延!”科学家的胆略智慧和政治家的战略眼光相结合,催生了举世瞩目的战略性高科技发展计划——“863”计划。“863”计划实施20年来,不仅突破和掌握了一大批关键技术和核心技术,而且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高技术创新人才,为国民经济、社会发展和国防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在提升我国自主创新能力、提高国家综合实力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863”计划已经成为我国高技术发展的一面旗帜。
1992年,王淦昌的学生、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李政道问王老,最为满意的一项研究是什么?王淦昌的回答令人意外,他最满意的研究既不是发现反西格玛负超子,也不是探测中微子的建议,而是1964年提出的激光引发氘核出中子的想法。因为该想法开辟了惯性约束聚变这个全新的重要研究领域,第一次有可能在实验室里创造出类似星球内部的高温高压条件,而且有可能使人类实现热核聚变的和平利用。
在王淦昌的倡导和大力推动下,我国激光惯性约束聚变研究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起步,70年代中期中物院和中科院上海光机所组成联合研究小组,各取所长、集智攻关。到今天,曾任中物院院长、亲自参与激光惯性约束聚变研究的胡仁宇院士还记得,当年王淦昌再三强调“合则成,分则败”时殷殷嘱托的样子。1992年,在王淦昌、于敏等人的推动下,激光惯性约束聚变作为一个独立主题列入了国家“863”计划,获得了国家长期稳定的支持。从独立提出用激光打靶实现核聚变的设想,到亲自组织力量开展研究,他是当之无愧的世界激光惯性约束聚变研究的奠基人之一。
个人只是沧海一粟 离开了团队将一事无成
爱因斯坦曾说过:“第一流人物对于时代和历史进程的意义,在其道德品质方面,也许比单纯的才智成就还要大。”王淦昌正是以自己崇高的精神和人格,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与爱戴。
1982年,王淦昌辞去核工业部副部长和原子能研究所所长的职务,领导一个小组,继续从事激光核聚变研究。古稀之年,辞去“大官”做“小官”,他仍坚持阅读文献,指导科学研究,始终保持着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和敏感,始终关注着世界科学发展的新动向。杜祥琬院士回忆,王老去世前一个月,他们到病床前向王老汇报激光实验的最新成果时,已说不出话的王淦昌从被子里艰难地伸出手来向大家抱拳致意,并翘起大拇指以示赞许。
从两弹突破时期开始,王淦昌就非常关心年轻人的成长,注重培养和锻炼一支年轻的科研技术队伍。他把关键问题分解后,就放手交给年轻人去做,同时又对他们提出严格要求,经常检查他们的原始记录,肯定他们工作上的点滴进步,也指出缺点和不足,帮助他们解决遇到的难题,使这支平均年龄只有29岁的科技人员队伍迅速成长起来。他科研作风严谨踏实,对工作极端认真负责,又虚怀若谷,从不以权威自居,在日常科研工作中虚心听取不同意见。每次学术讨论会上,王淦昌都认真倾听别人发言,遇到不熟悉的问题都会向主讲人询问,哪怕对方是刚出校门的年轻人。曾担任中物院院长的胡思得院士说:“那时,我是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大学生,王老碰到我们,说我们是搞理论物理的,要向我们学习。”
王淦昌认为必须在学术研究上创造“百家争鸣”的环境,在热烈的讨论中,才可能迸发出更多的学术火花和创新思想。建院初期参加工作的老同志至今还常常忆起当年两弹突破时极为活跃的学术氛围,以王淦昌为代表的老专家们严肃认真、谦逊待人的作风如春风化雨,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中物院一代又一代科技队伍,成为核武器科技事业代代相传的重要精神力量。曾长期在王淦昌领导下从事近区物理测试的华欣生研究员谈到,他们去探望王老,提到他德高望重,是我国本土极少数可以问鼎诺贝尔奖的候选人之一时,王淦昌谦逊地说:“工作都是大家干的,个人只是沧海一粟,离开了团队将一事无成”。
1990年,王淦昌亲自带领一个小组进行准分子激光研究。在研究小组阶段性成果鉴定评审会上,他却说:“100焦耳,光束质量不好,没有用,没有用。”连说两个“没有用”,给与会者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时任评审委员的杜祥琬院士至今回想起来还不禁感慨:“他在科学研究上始终秉承了实事求是的态度,甚至在评审会上否定自己小组的研究成果。”
王淦昌曾担任20年的大学教授,桃李满天下,现在国外的李政道等科学家都是他的弟子。在国防科研领域,他言传身教,影响和造就了一大批人才。周光召、邓稼先、于敏、陈能宽、程开甲、杜祥琬、胡仁宇、胡思得、唐孝威、吕敏、丁大钊、王乃彦、贺贤土……这些在各自领域中闪闪发光的名字,都曾在他的直接指导下得到成长。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王淦昌以国家利益至上,坚持真理、不断求索,谦逊严谨、不计得失的特殊品格和美德,为我们留下了一代师表的光辉形象,必将成为中物院人心中永恒的楷模和不朽的精神力量,感召着一代又一代科技人员专注事业、超越过去,为我国核科学技术的持续发展作出新的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