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精神。高耀洁老人走进我们的视线并没有10年的时间,直到2003年在“感动中国”的舞台上,一位操着河南口音的瘦小老人接过奖杯的时候起,“高耀洁”这个名字才第一次被大多数人记住。10年是一个不够漫长却又并不短暂的时间,对于历史进程来说,10年远不够让那些英雄伟人弹指一挥,在青史之上留下一段佳话;对于一方农民来说,10年也不过依旧是春耕秋收,早出晚归的十载轮回而已。然而10年对于一种危险的病毒来说,它却足够从开始的默默不语到突然之间的兴风作浪,它足够让一个朴实的汉子从最初的身强体壮到病榻上的骨瘦如柴,它足够让一个家庭从原本的幸福美满到最终的家破人亡。10年对于艾滋病病毒的发作很长,10年对于艾滋病患者家庭的改变却很短。从1996年到2006年的10年间,艾滋病从未如此清晰与真实地走进我们的视野。在10年时间里,高耀洁在努力改变着什么,而10年过去了,高耀洁自己又有什么改变呢?
以前专心关注病人和孤儿 现在得防骗子防圈套
谈到10年防艾路的艰难困苦,这位年近80的老人常常会一笑而过,但惟有一件事几次让高耀洁流下眼泪。1996年的4月7日,高耀洁接触到了第一位艾滋病患者,也从此开始了她防治艾滋病和救助艾滋孤儿的过程。10年时间里,高耀洁一直自费支撑着调查和宣传工作的所有费用。对于这样一位已退休在家的妇产科肿瘤医师来说,微薄的经济收入刨除维持生活的基本费用以外,高耀洁全部投入到艾滋病的调查和宣传中去了。“那时候我很穷,但我做的很放心。2001年到2003年,我获了国际上的两个奖,第一次拿了30000美元奖金,第二次拿了80000美元,骗子就来找我了。”
高耀洁所说的骗子,是指那些以防治艾滋病或救济艾滋孤儿为名,公然骗取社会钱财的人。有一件事始终高耀洁历历在目。2004年的时候,一个自称义务救助艾滋孤儿的“好心人”在网络上号召大学生“每天少吃一块钱”以帮助孤儿们建立家园。当他电话找到高耀洁的时候,老人很激动,渴望着得到更多社会力量支持的她专门雇了一辆大客车,辛辛苦苦拉上自己给孩子们买的文具衣物等东西,一大清早便赶到了“好心人”所说的“艾滋孤儿的新家”。然而一天的等待下来,面对着气派的空房子和“孩子们被带出去玩”的谎言,高耀洁感到了心碎。当高耀洁重复默念着那一天浪费掉的将近1000元钱的时候,激动的哽咽了起来。还有一次,一位建筑工人摇身一变,成了家藏秘方可以根治艾滋病的医生,于是五六名患者因为他的药而提早结束了生命。还有几次,一些假扮志愿者的人试图偷走高耀洁的书稿,多亏高耀洁及时发现,才保住了那些珍贵的文字资料。
面对如此之多的骗子和陷阱,高耀洁说,她太累了,她担心自己辛苦所做的一切会最终被这些骗子毁掉。高耀洁叫这些骗子为“狗”,她担心自己和所有如自己一样投身防艾事业的人会被“狗”咬到。高耀洁感叹道,“防治艾滋病”已经成了很多人眼中的摇钱树,如此你骗我、我骗你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压力越大 反应越高
高耀洁在这里所说的压力,是指10年来始终未曾减弱的来自社会上的非议和种种无形障碍。对于10年之前的很多中国人来说,艾滋病是一种“脏病”,是那些性乱和吸毒的人才会得的怪病。高耀洁坦诚地说,在接触到第一个病例之前她也抱有同样的观点。但直到1996年,一位艾滋病感染者向她吐露了卖血赚钱的经历以后,高耀洁意识到这里或许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在随后几年的调查取证过程中,高耀洁一点点揭开了这个依靠卖血而感染艾滋病的“黑洞”内幕。大批朴实的农民纷纷到当地的血站卖血赚钱,100毫升10元钱的利益让越来越多的庄稼汉挽起了袖子。越来越多的非法采血点在当地散布开来,血头们叫喊着“卖血可以减少高血压,还可以致富”的谎言让农民们在无知的幻想中走向死亡。10年调查,高耀洁的脚步迈向了各个地方,在全国的范围内,高耀洁有力地揭示了艾滋病血液传播的罪恶途径,也开始让更多的人从一种平等和无歧视的角度来看待艾滋病患者。然而,在这艰辛的10年时间里,高耀洁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各式各样的障碍甚至是威胁。高耀洁用玩笑的语气告诉我,她在当地已经被标上了500元的“悬赏金”,为的是不让高耀洁在村子里继续做调查,怕毁了很多人的财路。高耀洁很长一段时间的外出,都会受到别人的跟踪和监视。就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10年时间里,老人用她那双小脚跑遍了河南省几乎所有的艾滋病高发村,尽可能充分地调查了患者的家庭,总共安置了百余位艾滋孤儿。高耀洁笑谈,她自己就像物理学里所说的,受到的外界压力越大,她的反应就越强烈,越是受到阻挠,就越要找到证据来对付他们。
10年时间里,高耀洁自费印制了近200万份预防艾滋病宣传材料,发放到各个大学,各个图书馆。并且出版了《鲜为人知的故事:艾滋病、性病防治大众读本》、《一万封信》和《中国艾滋病调查》等三本书,并且还有两本等待出版。从一名不为人知的医生,到一位受到世界尊敬的“防艾战士”,在我们所有人的眼里,高耀洁已经做得很多很多。然而,现在留在高耀洁心中最大的痛苦和不甘,就是她没有使艾滋病血液传播的真实情况让所有人都知道,在中国仍然有着大批无知的人,在通过非法渠道输出自己的血液,他们大多数并未意识到卖血的危险性,对于艾滋病的恐惧被对于金钱的渴望掩盖住,这将是潜在的最大威胁。并且,老人感慨到,10年努力,她目睹了太多道德的沦丧和人性的泯灭,太多唯利是图、欺上瞒下的勾当破坏着社会的和谐与健康。这些,都是高耀洁不能满意的原因。
面对越来越多来自社会,尤其是来自青年人的支持和帮助,高耀洁感到并不孤独,她相信防治艾滋病的担子是要由当代青年人承担起来的。防治艾滋病现状的根本改变靠的是这些年轻人。
年轻人要独善其身
近些年,高耀洁越来越多地走进学校,去为青年人讲解艾滋病知识,与他们分享自己10年调查的点点滴滴。不断有热心的青年朋友支持着高奶奶的事业,更多的人发出的疑问是“我们可以做些什么?”高耀洁坚定地说出四个字“独善其身”。
高耀洁谈小时候背过最多的就是《诗经》、《三字经》、《孝经》之类的中国传统典籍。那时候她还弄不懂里面“之乎者也”说的是什么,后来慢慢在生活的磨砺中懂得了里面的意思。“四维不长,国乃灭亡”。她说, “礼仪廉耻”是中国人世世代代应该传承和发扬的道德精神。对于艾滋病的防治工作来说,青年人目前可以发挥的切实力量并不大,但老人告诫每一个人都要“独善其身”,要坚定自己正确的道德标准,在社会错综复杂的环境中学会完善自我,认清对与错,是与非。高耀洁希望,在未来的防艾道路上不会再有那么多的骗局和陷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人心叵测、唯利是图。坚持“四维”是帮助这个社会,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高耀洁特别赞同胡锦涛总书记提出来的“八荣八耻”,她觉得中国的发展就在于青年人道德的完善和巩固。
“别跟着别人说假话”,高耀洁的希望很简单,也很无奈。当谈起自己救治安排的那几名艾滋孤儿的时候,高耀洁又流露出孩童般的高兴。“陈祥鸽已经到封闭式学校学习了,上个暑假才来看过我,他现在1米77的个子,比你还高……”“我问他们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好多人都说‘要当医生’,当医生干啥?‘治艾滋病’……” 。
高耀洁的身体并不健康。患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的她,每月要花去将近1000元的药费。高耀洁说着从床头拿过两张单子,展开,指着上面的数字对我说:“这12万块钱是我剩下的所有积蓄了,老伴说‘你可别动这钱,等你有病的时候用得着’。”但几天大学校园的演讲,老人已经决定回去后再给大学生寄来几百本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