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传染病,要对物资和人力进行调配,调配到哪里,调配多少,应该要有科学依据。如何对传染源进行科学管控,如何对城市内交通和城市间交通进行管控,如何对普通人的活动范围进行合理规划,都应该有依据。
举国上下,都在为打赢防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阻击战而努力。
九三学社中央副主席、中国工程院院士丛斌在疫情发生以来,分别于1月25日、2月1日和2月3日写了三份建言。
对抗疫新药研发要有怎样的预期,如何建立科学决策系统,为何需要尽快建立动物模型……对此,丛斌接受了科技日报记者专访。
尽快研制新冠病毒感染的动物模型
科技日报:随着我们对病毒研究的深入,对它的传播途径也有了更多认识。最近也有说法认为新型冠状病毒可能存在消化道传播,您怎么看?
丛斌:我们一定要做到科学防控,弄清楚病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病毒的认识会直接影响到我们的疫情防控策略。前段时间,有研究发现,某些新型肺炎确诊患者粪便中检测出新型冠状病毒核酸阳性。但是,不能因为核酸呈阳性,就认为一定存在消化道传播。病毒进入人体上消化道后,它的外壳、也就是感染人体的装置会被胆汁消化掉。因此,即使在粪便中检出病毒核酸,也并不意味着病毒仍有感染能力,除非我们能够在粪便中检出病原体。所以,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存在消化道传播。
科技日报:您这次在建言中提到了要尽快研制新冠病毒感染的动物模型,能否具体介绍一下?
丛斌:是的,要尽早建立新冠病毒感染的动物模型。这个必须要做,而且越早越好。新型传染病一旦发生,就应有团队集中力量研制该病的动物模型。动物模型可以筛选、评价有效药物和疫苗,帮助我们研究发病机制,提高临床治疗效果。
我们不能直接在人身上做实验,必须建立一个和人类疾病特点极其相近的动物模型,比如说非人灵长类动物。对染病动物进行解剖,我们可以对其组织器官的病变、病情的发展有更深刻的了解。而且,无论是药物的筛选还是新药和疫苗效果的评价,都需要用到动物模型。
新药研发不能一蹴而就
科技日报:您在建言中还提到,药物选择应把重点调整到抑制肺部炎症的方向。
丛斌:目前的情况是,还没研发出针对新型冠状病毒抑制有特效的治疗药物,疫苗也还在研发中。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是治愈病人,挽救病人,控制疫情。新冠病毒与人肺泡Ⅱ型上皮细胞ACE2受体结合后经过一系列过程,会激发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免疫系统过度攻击自身组织,引发肺部炎症。病毒引发的炎症一旦失控,就会引起急性肺损伤,急性肺损伤最终导致病人缺氧,病人会呼吸衰竭,有的还会出现肺动脉高压,严重影响右心功能。我们实验室在以往的研究中还发现,一旦急性肺损伤出现,首先受到冲击的是肠粘膜。因为急性肺损伤和系统性炎症反应综合征,会伴发小肠的微循环障碍。小肠的微循环特别丰富,肠壁屏障功能受到破坏后,容易引起内毒素血症,引发内毒素休克,再发展下去就是多器官衰竭乃至死亡。所以要想办法控制肺部的炎症,改善肺部病变,改善全身微循环,阻断疾病的发展进程。
既然没有特效药,就要采取老药新用的原则,筛选已经经过验证的上市药物进行治疗。可以考虑从免疫调节入手寻找救治方法。另外,还要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人的免疫功能状态进行详细检验,尤其对免疫细胞各亚型功能进行分析。寻找关键活性细胞,利用动物模型筛选已上市的免疫调节药物、改善微循环的药物等。
科技日报:有的单位目前也在做一些药的体外细胞学研究,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丛斌:对一些药的治疗效果,要慎重表态。不能只在体外细胞实验中看到对新冠病毒有抑制作用,就认为该药物能够治疗新冠肺炎。药物有没有治疗作用,至少还要经过动物模型的评价和临床试验。不管是什么药,如果仅仅通过细胞学实验就得出药物有效的结论,这个说法不够慎重和准确。新药研发有一些法定的必经程序和过程,不能一蹴而就。
科技日报:除了药物治疗,在病患心理上有没有要注意的地方?
丛斌:我也注意到了新冠肺炎患者的心理问题。住院病人每天有大量时间无所事事,只担心自己的病情,胡思乱想,越想越恐慌。病人渴望与医生交流,但医护人员又非常忙碌。病人始终处于一种应激状态,此种状态既影响机体免疫功能,又会促进全身性炎症而使病情加重。从科学上讲,这可能是影响疾病转归的一个重要因素,不可忽视。我建议医院给各病房安上轻柔的小喇叭或提供视频,讲解员通过音频或者影像给病人以鼓励,耐心讲解,消除恐慌,进行安抚。
决策要用数据说话
科技日报:您为什么提出要建立系统性科学管控模型,这是一个怎样的模型?
丛斌:防控传染病流行主要就是把握三个基本原则:控制传染源,保护易感人群,切断传播途径。
我们要用数据说话。出现传染病,要对物资和人力进行调配,调配到哪里,调配多少,应该要有科学依据。如何对传染源进行科学管控,如何对城市内交通和城市间交通进行管控,如何对普通人的活动范围进行合理规划,都应该有依据。
到底怎么管,要建立相应的数理逻辑管控模型。比如,根据某地区的发病人数、易感人群数量、治愈人数等数据,计算其需要的物资和人员的数量。
我们需要对现在庞杂的数据进行分类收集、整理和分析。目前在防控中发生了一些不尽如人意的情况,可能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信息不通畅,或者是没有整合利用好信息,进行及时、有效的沟通。如果有条件,我们还应该建立物联网性质的管控模型,实时掌握医疗人员和物资的动态变化。
科技日报:具体从科学研究到临床治疗,都需要收集哪些数据?
丛斌:我们要建立以医学循证数据为导向的疫情防控决策体系。对实时监测的病毒流行学大数据、临床感染病例数据、治疗相关数据、新冠病毒转染细胞数据、病毒感染动物模型数据等都需要收集,做科学分析。
而且,这些工作不能大家各做一摊,数据应统一上传、统一管理。比如做病毒对细胞感染情况的研究,实验流程各个环节的数据应该都要有,对同一个实验研究起码应该有三个实验室同时进行,其研究结果和实验数据供大家对比分析。在临床治疗时,我们用了什么治疗方案,起到了什么作用,这些数据都该得到及时共享。
有了数据,就好像指挥中心有了大脑。不然今天你这样说一句,明天我那样说一句,会造成混乱。有个统一平台,我们就能让专家、尤其是有丰富临床经验的老专家和其他方面的专家进行实时分析。要用复杂变化的数据为导向来指导疫情防控工作,动态调整工作内容,抓住临床救治这一主要矛盾,更多地挽救病人、治愈病人。
在这次疫情防控中,我们看到,很多科研人员和医护人员有大局意识,有不怕牺牲的精神,听党指挥,积极攻关,以各种方式奋战在抗疫前线。我们平时也要建立专门的队伍和处理流程,做到疫情来临时分工明确、井井有条。(张盖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