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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中:他不仅仅发现了北京人


“尤抱头骨半遮面”


“顷得一头骨,极完整,颇似人。”1929年12月2日,一封考古史上最著名的电报让全世界的目光投向了龙骨山上的“北京人”。

这一天,在科学史上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科学界的大事,北京周口店发现了北京人头盖骨。北京猿人完整头盖骨的发现,证明了人类演化史上直立人阶段的存在,而后在同一地点发现的用火痕迹,以及对这里地质和古生物的综合研究,使得中国的第四纪地质研究提到一个新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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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中怀抱加固后的北京人头骨  
北京自然博物馆供图

关于北京人头盖骨发现的故事中,常常会出现上面这张照片。照片中怀抱化石的人只露出了下半部脸,这就是北京人头盖骨的发现者——裴文中。这张照片拍摄于1929年12月9日,拍摄这张照片时,因为太激动太兴奋,拍照的人只顾着加固过的头盖骨化石,忽略了取景框里裴文中的面部不全,因此留下了这张“尤抱头骨半遮面”纪念照。而开头那封考古史上最著名的电报,其实也出自裴文中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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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1928年裴文中、王恒升、王恭睦、杨钟健、步林、步达生、德日进、巴尔博在周口店遗址合影。
北京自然博物馆供图

发现头盖骨的前一年,也就是1928年,24岁的裴文中才刚刚来到周口店,隔年居然就发现了完整的猿人头盖骨。从事古生物古人类化石发现和研究工作,成就往往多少要归结于“运气”。但是纵观裴文中先生的一生,成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自然科学博物馆协会理事长、中国考古学会副理事长、中国古生物学会名誉理事、北京自然博物馆馆长,这些成就不可能仅仅仰赖“运气”就可以达到,裴文中先生的一生,是不停追求自我实现和伟大抱负的一生。

人生之路 上下求索


1904年1月19日裴先生诞生在河北一个贫苦的知识分子家庭。小学毕业后就读滦县师范学校。1923-1927年,原本对新闻有浓厚兴趣的他却选择了就读北大地质系本科,毕业后进入北京地质调查所。1928年裴先生来到了周口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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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裴文中 图片来源:
http://blog.sina.com.cn/s/blog_9f22e7300102wwvx.html

其实一开始,裴先生对于考古点的挖掘工作并不很熟练和投入,“我在未赴周口店之前,有脊椎动物化石是什么,真是毫无所知,差不多何谓有脊椎动物,都不晓得。”“我真有些害怕,工人都如此程度,我可怎么办?”(《周口店洞穴层采掘记》)然而,他不卑不亢,跟着大伙学习考古发掘的知识,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终于能独立分辨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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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秋,发掘第1地点(猿人洞)顶部
图片来源:
http://www.taihainet.com/news/xmnews/whjy/2016-07-09/1731828_2.html

恰逢此时,周口店的挖掘工作也碰到了坚硬的岩石,专家们觉得这里不会有什么进展,就都离开了,唯独裴文中先生坚持留下来带领工人们完成最后的挖掘工作。也正是他的坚持,才偶然发现了一个狭小的洞口,也就是在这个洞中,埋藏着北京猿人第一个完整的头盖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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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
https://baike.baidu.com/tashuo/browse/content?id=63ebc0fd55cc441e5c1a3d02

到了1931年,裴文中先生又在周口店鸽子堂挖掘点,找到了上千件石片。他认为这是北京人当时使用的工具。这一论断遭到很多学者的质疑。裴先生采用了模拟实验的方法,对人工痕迹和自然痕迹进行观察比对,终于发现北京人使用的是一种独特方法——砸击法。他的勇气和追求科学的执着态度,再一次为自己获取了成绩,这是中国乃至世界考古学开创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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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格划方发掘方法  图片来源
http://www.taihainet.com/news/xmnews/whjy/2016-07-09/1731828.html

自北京人头盖骨发现之后,周口店成为倍受国际关注的古人类文化遗址。1932年起,裴文中先生开始进行考古田野方法改革。他在周口店建立了当时国际一流田野操作规范,采用探沟和打格分方相结合的方式,保证出土标本都能够保留完整准确的考古学信息。这一方法为之后的深入研究和文化发展序列的建立奠定了坚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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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孔夫子旧书网

同时,裴文中先生还尝试提出了中国旧石器时代文化的早、中、晚三期演化模式。中国的中石器时代是他首先提出的研究课题。1935年在广西发现大批打制石器和个别的磨制石器,共生的动物又是现生种,裴先生提出这些遗存可能属于中石器时代。之后随着新的化石材料发现,古人类学者对有关细石器的起源、时代和分布等有了更深入的认识,而他的开创之功诚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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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
http://img.kongfz.cn/20171029/2388730/KJtKMNfkX3_b.jpg

1935年-1937年,裴文中先生赴法深造,并以流利的法语进行了博士论文的答辩,他的博士论文题目为《自然现象对史前人类使用的硬岩石的破坏作用》,被接受为法国地质学会会员。之后他集中进行了一系列辨别化石材料真伪的研究,这项极为重要的基础研究,让裴先生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国旧石器考古学奠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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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掘山顶洞远景 图片来源:
http://www.taihainet.com/news/xmnews/whjy/2016-07-09/1731828.html

其实除了古人类学研究,裴先生在第四纪哺乳动物学及其相关生物地层学方面的研究也非常重要,被称为“全能型学者”。如他曾经记述过哺乳动物大量的新属种,根据区域组分的差异,把中国境内第四纪哺乳动物的地理分布划分成了四大区——华北区、华南区、淮河区和东北区,第一次勾画出了一个中国第四纪的生物地层框架;他还通过中外第四纪哺乳动物的对比研究,指出第四纪时,在一定时间和一定环境中,有一些哺乳动物体型缩小,同样是生物的一种或一个小的分支开始衰亡或者行将绝灭的表现;他把广西巨猿动物群从大熊猫剑齿象动物群中区分出来。他对大熊猫演化的研究以及对中国新生代地质、中国旧石器考古的研究,都作出了杰出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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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中部分著述  图片来源:孔夫子旧书网

裴文中先生在50多年的科学生涯中,重视野外实践,他曾到全国19个省、市、自治区做广泛的史前考古学、古生物学和地质学的调查、发掘,共发表论文、专著168篇(种),代表作有《中国猿人史要》、《周口店第一地点之食肉类化石》、《周口店山顶洞之文化》、《周口店山顶洞之动物群》、《中国史前时期之研究》和《中国猿人石器研究》等。

烛火微光领路人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裴文中先生先后任多种职务。1950-1953年,任文化部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博物馆处处长;1954年,任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研究室研究员;1955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生物地学部首批学部委员;1958年获英国皇家人类学会会员荣誉;1963年,任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古人类研究室主任;1979年,任北京自然博物馆馆长,同年当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属史前学和原史学协会名誉常务理事;1982年任国际第四纪研究联合会名誉委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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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裴文中(右一)在周口店第1地点参加发掘
北京自然博物馆供图

裴先生在学术上的贡献赢得了国内外学术界的尊敬和推崇,但是他最关注的是新中国的专业考古事业。面对当时全国的专业考古人员加在一起不过十来人,人力资源远远落后于不断涌现的考古遗迹的局面,他将自己的后半生很多时间倾注在了人才培养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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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参加田野考古培训班学员在周口店猿人洞前合影
图片来源:《文物故事:记忆中的1958年周口店考古发掘》刘一曼 中国文物网

1952年裴先生任北大考古教研室教授,主讲史前考古学;1952-1955年,连续四年担任北大考古人员训练班班主任;1956年起,多次负责组织古人类—旧石器考古田野培训班等。他亲自编写讲义、授课、指导学员田野实习,并承担教学的组织工作,广请当时中国文物考古界和史学界名流为学员讲课。4期训练班共培训336人,对中国考古学和博物馆事业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那些上世纪90年代从事旧石器时代考古和第四纪哺乳动物研究、年龄50岁以上者,都得到过裴文中的指导或从他那里受到教益。”(《裴文中:龙骨山上望“旧时”》中国科学报2019 11-29第4版)

难以割舍博物馆之情


裴文中先生曾经的留学经历,让他对中国博物馆的建设始终难以忘怀。1950年,文化部成立文物管理局,裴先生担任博物馆处处长一职,他放下研究工作毅然投身进了博物馆事业中。1951年4月2日,北京自然博物馆的前身——中央自然博物馆筹备处建立。当时也是由裴先生倡议,经中国科学院、教育部、文化部的有关领导和专家商定后开始筹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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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自然博物馆筹备委员会合影
前排从左至右:裴文中 郑作新 胡先骕 丁西林 李继侗
后排从左至右:王冶秋 张春霖 刘钧 李璞
图片提供:王琼

任筹备处主任的裴文中先生,为了理想中的中央自然博物馆废寝忘食、四处奔走。位于故宫东华门内的筹备处办公地点是他谈下来的;需要的专业干部和人才是他调来的;甚至来自北海和南京的动植物标本,也是他亲自联系接收的,这些标本不少是曾经订为新属新种的珍品;新西兰坎特伯里博物馆送给他两件十分珍贵的恐鸟和鸸鹋化石骨架,还有他自已在野外发掘的化石标本,都转给了筹备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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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鸟标本  北京自然博物馆供图

裴先生还亲自修改展览提纲,亲自动手布置,甚至亲自参加讲解回答问题。他还亲手编写讲义,为全馆工作人员讲授古生物学。1952年,中央自然博物馆筹备处举办了《中国自然环境与矿产资源展览》,裴先生给观众们做了讲解,根据有关资料记载,很可能这就是中国博物馆历史上最早的“讲解服务”,也可以说是最早的科普教育活动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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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自然资源与矿产资源展览
北京自然博物馆供图

1979年裴文中先生被任命为北京自然博物馆馆长,虽然此时他已经步履艰难,但还是经常来馆,制定馆的发展规划,并解决具体问题,所以同志们都亲切地把他叫做“裴老”。每次他来馆,立即有不少人围在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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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12月2日北京自然博物馆裴文中铜像揭幕
图片来源:《大自然》1990年第1期

今天,距离裴老去世已近40载。作为北京人发现者和中国旧石器考古学奠基人之一,古人类学学界尊敬他、纪念他;作为第四纪地质及哺乳动物研究的奠基人之一,地质学学界、古哺乳动物学界怀念他、敬仰他;作为科普作家和教育家,读过其著述、受过期指导的人们研究他、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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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19日北京自然博物馆与清华附中朝阳学校初一班级合作举办“走进裴文中的科学人生”博物馆主题活动  郑钰供图

身在北京自然博物馆之中的我们,

作为裴文中先生创立的

自然博物馆事业传承者,

除了纪念与尊敬,

当学习先生自强不息之精神,

继承他

于事业的创新与韧劲,

于人生的向上与自励,

这才是他留给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参考文章:

1.《忆裴文中教授》,甄朔南,《大自然》1982-04

2.《裴文中先生与我》,张光直,中国文物报1994-04-23

3.《裴文中:龙骨山上望“旧时”》,胡珉琦,中国科学报2019-11-29
4.《周口店洞穴层采掘记》,裴文中,地震出版社

5.《周口店发掘记》贾南坡 黄慰文,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