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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众生皆得饱 ——全国先进工作者、九三学社社员郑家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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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档案】 郑家文,2002年加入九三学社,云南省保山市农业科学研究所麦类室主任,主持“水稻低温冷害”和“水稻扣种稀播培育带蘖壮秧”课题、“优质‘啤饲大麦’新品种选育和栽培”课题研究,2020年获中共中央、国务院全国先进工作者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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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文进行麦种选育工作。图片来源:《保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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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文指导农户进行魔芋种植。

“拔秧的时候别人都是一只手换一只手拔,我可以两只手同时拔,双手配合着把秧苗拔出来,在田水中涮涮根上的泥,然后双手一合,手上的两把秧苗交叉捏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抽出一根捆秧的秧草,一圈一压就捆好一个秧……拔秧有很多讲究,首先一定要贴着地面使劲,不能把秧苗拔断了,还得一小把一小把地拔。你一抓一大把,不但容易拔断,而且根部的泥土洗不干净,挑秧担的会感觉很重,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是移栽到大田上不容易返青……”身上一件20世纪80年代风格的白衬衣搭配中山裤,拎着一只公文包,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资料,说起做农活,郑家文侃侃而谈……

“饥饿”的家乡

郑家文出生在位于中缅边境的云南省腾冲市瑞滇公社郑家园。对于家乡的记忆,郑家文刻骨铭心的就是饥饿。1962年“集体食堂”解散,6岁的郑家文充当父亲种“承包地”的小帮手,帮着父亲犁地、拔秧插秧、砸核桃榨油……可瑞滇海拔高,雨水多,气温低,水稻病虫害多,粮食产量非常低。大多数人家粮食不够吃,用山茅野菜充饥几乎成了普遍现象。

郑家文排行老大,下面有3个弟弟和1个妹妹,为了填饱这些嗷嗷待哺的嘴巴,父亲每个月都要去缅甸换一次粮。在每一次等待父亲回来的担心里,一颗坚韧、担当的种子也在郑家文心中生根、发芽。

“在我读高二时,别人一天只能拔900个秧,我能拔1200个……”凭着一身娴熟的农活技能,高中毕业三个月不到,郑家文就被任命为生产队副队长。担此重任,年轻的郑家文有过迷茫。晚霞洒落时,下工的村民们一个个向村口走来。“那些土黄色的面庞出现在我眼前,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责任。让大家吃饱,就是我最大的目标。”郑家文回忆道。

郑家文认真向有经验的老农请教,向搞得好的生产队学习。从当年冬季开始,他就做马铃薯去芽与留芽的栽培试验,冬春季节带领社员大积大造农家肥数十万斤,生产劳动只要能够计量的就采取定额制记工分,同时,组织有一技之长的劳动力外出打工做副业增加集体收入,极大调动了大家的生产积极性。这些大胆的探索得到了上级中共党委的充分肯定,他们的生产队也成了邻近县村的模范。

“农人”的宿命

1978年,郑家文被云南省农业大学农学专业录取。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云南省农业委员会工作。至此,家人都为他感到骄傲,他终于跳出“农门”,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成为“城里人”了!可做行政工作对于学到一身本领、怀一身抱负的郑家文来说,心里总像缺失了什么,感觉“不踏实”。

1984年12月,云南省政府在昆明农展馆召开全省第一次人才交流会,保山地区在人才交流会上的第一个招标课题是“腾龙水稻低温冷害防御对策研究”。看到这个课题,郑家文没再能挪动脚步。对这个问题,他有“切肤之痛”。“解决这个生产难题我有一定的专业基础,为什么不回去为家乡尽力呢?”

听从了保山地委、行署的召唤,郑家文不顾家里人极力反对,1985年1月21日,他从原工作单位调到保山地区农科所。回到保山的郑家文,立刻投入到水稻低温冷害研究课题,并长期在腾冲固东镇驻点。当地主推的水稻品种产量高,口感好,没有理由老百姓不愿意种!可村民们越种越少的事实却摆在眼前。在调查中,郑家文发现这个品种存在的问题是脱粒困难,用当地百姓的话来说,“像拉拔河一样,傻瓦雀(麻雀)啄得淌眼泪都啄不下来”。当时,农户没有打谷机,他立马向县上汇报了这个情况,县上非常重视,马上就拨款补贴了1000多台打谷机到村里,彻底解决了水稻的脱粒问题。

解决了脱粒问题,接下来就是品种的更新换代问题。郑家文在调查中发现,籼稻是老百姓种了多年的品种,但存在耐低温能力差、生长周期长的问题。而粳稻,生长周期只需175天左右,耐低温能力可提高1至1.5度。“在农作物的适应性方面,这是个了不起的温度,可以大大提高其防病能力进而保证产量。”“我在与当时的课题主持人、地区农科所所长多次探讨后,一致认为在低温、多雨、寡日照、高海拔稻区解决低温冷害问题,最重要的防御对策是推广粳稻,减少甚至不种籼稻——即‘籼改粳’。”郑家文说。

一开始,当地百姓并不接受“籼改粳”。郑家文就带领农科人员在固东搞了580亩“籼改粳”样板田,推广品种是“京国92”,当年就获得大丰收,平均单产达到500多公斤,高的达到600公斤,远远超过了原来籼稻300公斤的亩产量。

产量高的事实虽然得到老百姓普遍认可,但植株矮的问题仍然影响着粳稻推广。粳稻植株在85公分左右,而籼稻在110公分至120公分,老百姓觉得植株高矮的问题直接影响着耕牛饲料及圈粪的多少。为此,郑家文不厌其烦地给有疑问的农民解释:籼稻每亩有18万至19万根稻草,粳稻则有28万至29万根,只要把粳稻比籼稻多出来的10万根稻草剪成两截,分别再接在剩下的18万至19万根粳稻稻草上,是不是比籼稻高呢?通过他的科普,农民们满意地回去了,粳稻也在当地得以推广。

1988年固东镇粳米种植面积达到1.9万亩,占全乡水稻总面积的80%左右。这一年,腾冲在“籼粳交错区”达成了“籼改粳”的共识,全县几十万人的粮食问题得到了解决。

充满希望的田野

那时的郑家文,白天在田间地头搞科研和推广,晚上就给村民们搞培训,固东170个生产合作社,每个社要培训4次,分别是播种、栽秧、中期管理、收谷子,一共680次。村民们做工回来得晚,培训一般晚上10点以后才开始,12点以后才能结束。那时村里的夜总是很黑,既看不清前面是什么,也看不清后边是什么,人完全融在黑暗里,有时候遇上大雨,只能任凭雨水浇透,冬天顾不了潮湿阴冷,夏天顾不了蚊虫叮咬,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将近4年。“你得不停地想点什么,不然任何人都会恐惧的。”年轻的郑家文,在一次次乡间暗夜的思索中,一个个念头像劲草一样从他那勃勃的雄心里冒出来……

在研究低温冷害课题的同时,郑家文发现,保山各地的小春生产以小麦为主。一方面,由于小麦生长期长,到大春的季节麦子尚未成熟,致使大春无法适时种植;另一方面,雨季到来时小麦还未收割,导致发芽和霉变。这个问题不仅保山存在,在云南全省范围内都普遍存在。

一次调研,郑家文刚走进一户人家就闻到一阵酸味,那是一家七口人正在吃发芽霉变的小麦面粑粑。只见两个70多岁的老人手里捏着半个粑粑,用掉了一半的牙齿使劲嚼动却无法下咽,身边的两个小孩子则粘得一嘴一脸都是。郑家文要了半块粑粑喂进嘴,一大股酸臭味袭进口腔。老百姓苦啊,他下决心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

随着20世纪七八十年代人口的增多,粮食需求量日益增大,大小春生产矛盾日益突出。

当时云南省有关专家的研究结果是选育早熟的小麦品种,采取早熟的栽培措施,在雨季来临之前适当早熟几天……在郑家文看来,这些措施都只是“修修补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郑家文像打扑克一样,把所有的小春作物排成一排,一种一种算时间。“洋芋吃不了那么多,种油菜没有那么多销路,种绿肥又用不了那么多……”最后他把目标锁定在大麦上,因为大麦比小麦早熟15至20天,这在大小春两季节令紧张的地区种植有利于两季高产,在低温多雨区种植可提早收获节令。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一定能成!

但当时保山本地老品种大麦平均单产不足130公斤,远远比不上小麦的200公斤,改种大麦,大家能接受吗?郑家文没有灰心。只要培育出能增加单产的大麦新品种,问题就迎刃而解了!1988年冬,郑家文带着引进的40多个大麦品种回到他的老家腾冲固东镇,正式开始大麦新品种试验选育工作。惊喜的是,有的品种小面积产量能达到1000多斤,这在以粮为纲的年代简直是个奇迹。

但大麦的致命伤是它不是粮食。根据大麦营养丰富,是酿造啤酒最好的原料,同时因其氨基酸等养分含量高,是畜禽最好饲料这两大特点,郑家文将选育的新品种大麦命名为“啤饲大麦”。果然,大麦被赋予啤酒和饲料含义后,一下子就被大家接受了。

和郑家文预想的一样,“啤饲大麦”生长周期只需150天左右,比小麦提早一个以上生产节令;平均单产比小麦提高10%。到2016年,保山市“啤饲大麦”发展到51.2万亩,单产250公斤,成了全市小春第一大粮饲兼用作物。有了“啤饲大麦”的山区农民饲料充足了,养殖业也步入良性循环轨道。

拒绝做“官”

由于工作出色,郑家文到固东蹲点的第二年,便被中共保山地委组织部委任为固东的挂职行政机关负责人。他对组织部的同志直言,他只管种植业。当时他的心里装着两件事:一个是水稻低温冷害问题,一个是大小春两季生产节令矛盾问题。他笃定,这是一定能够解决的事。

郑家文的研究项目是农民增产增收的稳定剂,当地的农民只要见到郑家文头戴草帽的身影,见到他黝黑朴实的笑脸,就对脚下的土地充满了希望。在当地农民的强烈要求下,郑家文的挂职期限延迟了一轮又一轮,直到1991年,郑家文被委任为保山农科所所长,才从固东撤点回到保山。

1989年,腾冲县的县长找到郑家文,动员他到农业局担任局长。组织的意图是让他有了这个经历后当分管农业的副县长,郑家文直言谢绝:“要做官的话我不到来凤山(腾冲)、不到太保山(保山),我早就在五华山(昆明)做下啦。”一番话让县长无言以对。

郑家文第一次有参政议政的意识,还是到固东的第二年8月。他在工作中发现,固东供销社把国产三环锉(一种农药)当作进口三环锉售卖给当地农民,影响极其恶劣。他给供销社领导反映没有结果,又给工商局打电话反映情况,结果工商局马上就派人来查,迅速整治查办了这件事。郑家文惊叹于工商局的行政效率,也感叹自己“只是一个电话,就为百姓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在之后的农业科研和推广中,郑家文日渐了解到“三农”存在的许多问题,有些甚至涉及很多人的“奶酪”,但他根本不怕,除了向有关领导和具体部门直接反映,还在报刊发表文章,阐明观点。这些言论在当时为“三农”发展保驾护航起了很大作用。

2002年,郑家文加入九三学社。有了组织,有了平台,便不再是“一个人的呐喊”。他深入调研,向市级以上中共党委、政府提出136件意见和建议,有46件在市级以上刊物刊登。例如,2007年《关于尽快制定云南省非主要农作物品种认定暂行办法的建议》及2012年《关于加强乡(镇)农业技术推广站建设的建议》均荣获省政府诤言奖,有关建议内容也在之后得到具体落实。

郑家文先后获乡科级至中共中央表彰一共58次,其中国家级2次、省级12次、市厅级29次、县处级14次、乡科级1次。30多年来,他累计获省部级科技成果奖6项、获省政府诤言奖4项,获保山市政协优秀提案奖5次,获市厅级成果奖21项和市厅级表彰29次,获九三学社中央表彰4次……

对于这些成绩,郑家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有点“不认识自己”。他觉得,他还是40年前那个生产队长,坐在田垄边。带领大家依靠科技一步步走向富足,“众生皆温饱”就是他此生最大的目标。( 本文转载自《团结报》2021年11月23日 05版 作者:赵国英 彭  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