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奖(12)|斯人已逝 风骨犹存—怀念沙坪坝区几位九三老社员
来源:九三学社重庆市委 时间:2020-09-14[摘要]本文以一位九三学社区级组织专职副主委的视角,讲述记录了3位九三学社老社员的感人事迹。他们是十几万九三学社社员中的一份子,既平凡又不平凡,他们以渊博的学识、高尚的品德,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身边的人们。尽管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但他们的精神和风骨长存,并鼓舞着一代代九三人不忘初心、正直前行。
与张百誉老人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早就听说张百誉老人了。在社区委发动各支社积极为贫困学生捐款期间,重庆师范大学支社的副主委打电话告诉我,在过组织生活时,有一位叫张百誉的癌症病人率先捐出了一百元,大家都知道他治病需要不少钱,纷纷阻止他,但他执意要捐,还说平时也没为组织、为社会做出什么贡献。那时,我就想见见这位老人。
2005年1月17日,星期一。小雨。我终于在医院的病房见到了他。癌症病人我曾探望过好几个,张百誉老人是我觉得最不像得了绝症的病人。他知道自己的病情,而且也了解不同的癌细胞的特点,他平静地说,侵蚀他身体的癌细胞是比较厉害的一种。他在向我们讲述他的病时像在说一场感冒。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努力隐藏的悲伤和绝望,只是在说到还有好多有意义的课题没做,好多花卉新品种没来得及研究时,他才流露出淡淡的遗憾。我想,他是研究植物和花卉的,也许他比别人更能明白花开花谢,草长草枯的自然规律吧。
看着他透亮的没有遗憾的眼睛,看着他坦然无悔的表情,我似乎与他一样明白了生活的意义,生命的真谛。
他说他还保存着社区委召开成立大会时的照片儿,很珍贵,想留给社区委。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鼻子有些发酸。
与他告别,没有悲伤。送我们走出病房时,他双手一合,抱紧双拳,道一声感谢。其时,我真想握一握他的手,我想一定充满力量。
门关了,一个生命被关在了门内。门外的我们还得继续。天黑下来,小雨打湿了路面,冬夜的寒意袭过来。我在心里默默祝愿,愿我们带去的那一束粉红的香水百合,那一本印有“优秀九三学社社员”字样的荣誉证书,能在凛冽的冬日带给他些许暖意。
2005年3月,张百誉老人平静地走了;他在癌症晚期参与编写的《缙云山植物志》出版了。
丹青难写是精神
2013年5月21日,我和九三学社重庆大学基层委员会的靳洁心老师、社区委机关干部刘婷婷一起来到黄希祜老师家进行采访。此次采访的起因,是靳老师递交到社区委的一篇简讯。简讯中提到重庆大学的黄希祜老师年逾九旬,还在编写教材,今年1月由他编写修订的《钢铁冶金原理》第4版正式出版了。一位九十高龄的老者,本是养花遛鸟、颐养天年的时候,竟然还在潜心编撰教材,究竟是怎样一种力量在激励着他?带着好奇与疑惑,我们走进了黄希祜老先生的家。
黄老的家在重庆大学东林村一栋老旧的楼房里。墙壁都有些灰暗了。黄老的爱人几年前去世了,陈设简陋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空,有些冷清。黄老带着温和的笑容陪我们坐在沙发上,腰板挺直,两手端正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谦和有礼。他的笑容让我感觉整个房间都温暖亮堂了起来。我们都不敢相信坐在面前的这位老人竟然有90岁了,90高龄的老人竟还这样精神矍铄、容光焕发?一开始因为彼此的陌生,谈话有些拘谨。然而,一提到黄老新出版的书,他脸上的神采便飞扬了起来,话也渐渐多了。从与黄老的交谈中,才知道,《钢铁冶金原理》这本书,是他于八十年代初就编写出版的,前后历时30多年之久,先后修订了5次,1981年第1版完成,1986年重庆大学出版社第2次印刷,之后冶金工业出版社又先后印刷16次共计6万余册。该书一直被国内冶金院校作为教材或引用的参考文献,影响很大。该书第2版荣获1997年国家级教学成果一等奖、冶金部第三届优秀教材一等奖;第3版被列入普通高等教育“九·五”国家重点教材,并荣获中国冶金教育学会冶金优秀教材一等奖;第4版被列入国家普通高等教育“十二五”规划教材。用“呕心沥血”来形容黄老对这本书的付出,一点不为过。中国工程院院士殷瑞钰在获知黄老《钢铁冶金原理》第4版出版后感叹道:“试想一个八十大几,已年届九旬的老人,而且已经获得辉煌声誉的前辈学者,不仅没有固步自封,而且仍以坚毅的精神,耗费本该颐养天年的宝贵时间,为冶金教育事业的发展,为年轻学者的成长,奉献自己60多年来积淀的学识和才智。可谓呕心沥血,不断奉献,这种精神、这种品格值得学习和颂扬。”
“奉献”这个词,在当今似乎都有些落伍和虚空了。在和黄老的交谈中,我们也都没有触及到这个词。于我,是觉得这个词用在黄老身上太平淡;于黄老,是他或许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奉献,在他看来,这就是他作为一个教师的本分,就是他的业务。他几十年磨一书,纯粹源于他对教学的热情,对学生的负责,对专业的执着。我在黄老身上,看到的是一种纯粹的精神。这种纯粹,让他从世俗的藩篱里挣脱出来,从纷扰的众生乱象中超脱出来,甚至从生离死别的大悲大痛中解脱出来,躲进书屋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三十年磨一书”,不谓其苦,反以为乐。以至九十高龄的耄耋之年,达到了人生最高境界:因着纯粹的精神而使生命本身充满幸福和价值。我似乎明白了黄老的奕奕神采从何而来,他脸上始终洋溢着的温和的笑容从何而来,他永远安详淡定的神情从何而来?
采访快结束时,我问黄老:“您这本书第4版也已出版了,您还有什么新的愿望和想法吗?”其实提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都不太自信,我不知道一位年逾九旬的老人会怎样回答我,我甚至在心里都已暗暗为他想好了答案:好好休息一下,安度晚年。谁知,黄老听到这个问题,两眼放出了兴奋的光芒,声音朗朗地说:“我正在思考一个热力学方面的问题,争取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写出一本书。”这个答案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我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礼貌地笑着表示赞许,并祝愿黄老的愿望能早日实现。在一个如此纯粹的老人面前,除了仰视,我们还能怎样?古人云:“丹青难写是精神。”我知道,今天我拙劣的文笔,或许只能让人知晓我们九三学社里有着这样一位平凡的老人。
(后记:2018年6月,我和社区委机关干部刘婷婷代表社区委专程赴蓉看望住在女儿家的黄老,并为他95岁华诞送去祝福。黄老精神矍烁,谈笑风生,对社区委的慰问十分感谢,并一再表示自己没有为九三组织做多少贡献,身为教师,也只是在本职岗位上尽到了自己应尽的责任。一席谈话后,黄老把我带进了他的书房,从书柜上搬出厚厚一沓手写的书稿,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公式,竟然是他刚刚为《钢铁冶金原理》教材编写的习题集。黄老说,这个习题集马上就要出版了。我想起5年前的那一次问答,对眼前这位老人的敬佩一时无法用言语表达。
2020年2月,97岁的黄希祜老先生安详地离开了人世。我想,黄老的一生应该是真正的无憾无悔了。)
许老,愿您一路走好
2015年9月8日上午,惊闻许香谷老先生走了,一时不愿相信,因为这年春节前夕,和郭钢主委一起去探望许老时,他还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与我们侃侃而谈,思路清晰。他特别向我们介绍了他的健康饮食之道,并请我们向九三学社的老同志们介绍推广。我想着,每年春节前都会去看望许老,那是我们和他的一个约会。我从没有想过,这个约会会这么快被取消。
作为一位九三学社的普通专职干部,对于许老这样德高望重的九三学社市委的老领导、老前辈,我一直十分敬仰,在许老面前也是恭敬有加,不敢多言。有一年春节前夕,去探望许老,许老热情地把我们迎进门,一见到我,就笑呵呵地说:“夏惠,你才了不起哦,你是我们九三学社区委的大管家。你要把这个家管好哟。”当时听了这话,一下子感受到许老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虽有玩笑之意,但许老的一句“大管家”却似一声重托压在肩上,很多年过去,这句话一直不时响在耳边,促我警省。
2009年社区委成立20周年,要编辑一本纪念专刊,请许老题词。许老说,我从来没有题过词呢。但许老没再推辞,而是努力在家练习写字。字是用钢笔写的,作为题词又不能写得太小,许老就在家里一遍一遍地练习字的间架结构和整体布局,不知写废了多少张纸,直到他觉得还过得去为止。许老题写的是“发扬九三传统 实践科学发展”,一笔一画力透纸背,能看出写字人的那份用力和用心。许老的这份“认真”劲儿,也表现在参加基层组织活动上。90岁以前,即使因为腰疾不能直立,许老也从没有无故缺席过基层组织活动,每接到通知必参加,因故参加不了,就要向负责联系的社员请假,详细说明原因,诚恳表达歉意。不管曾经位居怎样的高位,许老从来没有忘记他是九三学社重庆大学一支社的一名普通社员,62年如一日地一直按照社章的规定认真履行着一名九三学社社员的义务。
许老毕生从事教育工作,对教育事业无限热忱,培育了一批又一批栋梁贤才。2011年,重庆大学机械系1957级机床刀具和工艺专业共5个班的学生欢聚一堂为许老庆祝九十寿辰,半个多世纪过去,许老依然是学生心目中最可亲可敬的先生。2012年社区委与社重庆大学基层委员会联合为许老举办生日宴。许老开心地向在场同志表示感谢,并鼓励年轻一代社员爱岗敬业、更创佳绩,他说,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
在重庆直辖后九三学社的第一次代表大会上,许老主动请求不列入候选人名单,热情扶持德才兼备、年富力强的同志充实社市委领导班子。劳碌一生的他,可以安享晚年啦。但天有不测风云,许老的夫人康老师先他撒手人寰,等我们再去探望许老时,发现他形容憔悴,精神欠佳,我当时心里一阵担忧,担心80多岁的许老熬不过这一关。又过了两年,发现许老的背不再挺直,腰几乎90度向下折弯,头发业已全白,真正地显出了老态,我心里一阵发酸。又过了一年,再去看望许老,我惊奇的发现,躬腰驼背的许老脸色却越来越红润,声音越来越响亮,精气神越来越足了。他饶有兴致地向我们介绍安置在客厅里的一台钳工工作台,以及工作台周围的各种电器设施,许老向我们示范着他如何坐在原地伸手就能便捷地拧开电视,转身就可以够着微波炉,而经过自己改良的电磁炉如何让食物一直保持恒温。看着坐在工作台前游刃有余的许老,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生活的主宰。岁月和苦难可以让一个人弯下他的腰,但却不能轻易击垮他的精神。
许老一直坚持独居,不与儿女同住。他说,我以前很忙,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为自己服务了,能为自己服务我感到很开心。可是,许老,您为学生、为学校、为九三学社、为他人服务的时间太长,而为自己服务的时间太短了。尽管93岁的您已算勉强“及格”,但我多希望,我们的“约会”能一直不被取消……
许老生前遗愿,不设灵堂,不搞追悼仪式。在那间曾经安放钳工工作台的客厅里,我们向许老遗像深深三鞠躬,以此作别。
心轻者上天堂。许老,愿您一路走好!
(注:许香谷,九三学社社员、九三学社重庆市第八届、第九届委员会主委,社重庆市第一届、第二届委员会名誉主委。曾任重庆市人大代表,九三学社中央委员、常委,四川省委常委、副主委,重庆市委副主委、主委。重庆市青年联合会副主席,重庆市第四、五届政协委员、四川省第五届政协常委、全国第七、八届政协委员,重庆市人大第十一、十二届常委会副主任。重庆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者:夏惠 九三学社重庆市沙坪坝区委专职副主委。